????作為梧州人，日常生活是一種怎樣的文化體驗？ ????早晨，老友相聚茶樓，甲對乙說：“我哋好耐冇一齊飲茶啦！”一個在上古時期較“喝”字更處于統治地位的“飲”字，不經意間透出的是純純的古樸風。 ????午間，一名中學生在操場上用粵語朗誦古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在現代漢語完全不同韻的深、心、金、簪四字，用粵語方言朗讀出來更鏗鏘有聲。 ????傍晚，兩個久不見面的朋友在街上碰面了，兩人開心地聊了起來，一方最后還發出了邀約：“今晚一齊食飯啦不如。”普通的一句話用的是一個現代漢語少有的倒裝句式，帶有濃郁的古漢語痕跡。 ????專家學者的研究一致表明，在古代南北文化大融合的背景下，粵語約在漢代誕生于作為南北文明交匯點的廣信（現廣西梧州、廣東封開）一帶，并從廣信逐漸沿江擴展流布于珠江流域，是保留較多中原地區古漢語特點的一種方言。 ????采寫：梧州日報記者 黃海志 ????攝影：梧州日報記者 麥朝樞（除署名外） ????A【中原漢人移民南遷 “雅言”傳入百越之地】 ????要說粵語，首先要從百越談起。 ????西江一帶，秦朝以前屬于“百越之地”。“百越”是漢語音譯，又稱“百粵”，是古代南方土著的自稱。根據專家研究形成的結論，秦朝及以前，百越之地上的人們使用的是“百越語”，而非現如今粵語。“百越語”這種語言與中原漢語有著較大的差異，它更多的是與至今仍部分留存的“百越族”后裔壯、瑤、黎等少數民族使用的壯侗語系存在承繼關系。 ????在“百越語”在嶺南一帶流行的同時，在遙遠的中原，中國最早的通用語——“雅言”被越來越多的華夏先民使用并逐漸推廣到各地。據傳，“雅言”出現并使用于周朝的黃河流域中原地區，即華夏先民的主要活動地帶。語言學家確信，正是這種來源于《詩經》的優美語言，最后成為粵語最初的來源。 ????“粵語形成于古廣信”，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語言學家葉國泉、羅康寧合著的《粵語源流考》首先提出來的。此后，國內諸多專家學者經深入研究論證，“粵語起源于古廣信——今之廣西梧州、廣東封開”的研究成果獲得國內學界的一致認可。 ????《粵語源流考》書中認為，粵語雖然以“粵”命名，卻跟“古百越”的語言沒有親緣關系，它不是古粵地的土產，而是中原地區傳播進來的。那么，“雅言”是如何在遙遠的嶺南地區逐漸發展成粵語呢？ ????史書記載，有史以來的中國第一次大規模中原漢人南遷，發生在秦朝統一中國之際。公元前218年，秦始皇下令五十萬大軍征伐嶺南，此后還開鑿靈渠溝通湘江與漓江，以保證軍事上的運輸。靈渠便成為中原漢人進入嶺南的第一條主要通道。 ????后來，秦軍大勝，這五十萬秦兵便留在嶺南，這些南下的漢族移民主要分布在西江沿岸，選擇一些交通便捷、易于防守的地方定居下來。蒼梧郡位于賀江、漓江和西江交匯處，自然是中原漢人移民落腳聚居的首選地，蒼梧郡由此成為中原漢文化在嶺南傳播的最早基地，這些中原移民也成為嶺南最早的“雅言”傳播者。此時，蒼梧郡有華夏的“雅言”和百越各族的“百越語”同時流通。 ????黃振饒、馮紹溪、王元林主編的《梧州，嶺南文化古都》一書認為，中原傳入的“雅言”是在漢代逐漸最終逐步通行于蒼梧郡的。在漢朝，漢武帝平定南越國后，將監察嶺南九郡的“交趾刺史部”設置于西江中部的蒼梧郡郡治所在地廣信（梧州、封開一帶），此后廣信也就成為當時嶺南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居于統治地位的漢族移民的語言自然就成為嶺南的強勢語言，加之統治者規定官方交際必須使用“雅言”，當地土著也就將漢語作為第二語言來學習，于是“雅言”就在廣信一帶逐步流行開來。  走在梧州街頭，隨處可聽到市民用悅耳的梧州白話交談。 ????B【多地方言融合演變 廣信最終誕生粵語】 ????粵語大部分由秦漢時期中原移民帶來的，保存至今，是古代華夏民族的“普通話”。也就是說，我們梧州人今天說的粵語，基本上是保留較多中原地區古漢語特點的一種方言。這似乎有點匪夷所思，卻有著歷史足證。 ????自秦朝第一次大規模移民，“雅言”傳播到南方后，中原戰火不斷。從東漢末年起，朝代更迭頻仍，中原經歷了長達三百多年的戰亂，直至隋唐才逐漸安定下來。長期的戰亂，讓中原漢人更大規模地南遷，嶺南漢族移民人數激增，嶺南歷史又迎來了第二次大規模的移民潮。由于自然條件優越且坐擁交通便利、整治安定及百姓安居之利，廣信一帶自然再次成為南遷漢人移民落腳聚居的首選地。 ????專家們認為，正是經過秦朝和東漢起的兩次大規模移民，漢族移民將中原的文化、語言帶到嶺南尤其是廣信一帶，并在此生根、開花、結果，從而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文化和語言。而與此同時，此時的中原地區，戰事不斷，尤其是西晉時期塞外匈奴等眾多游牧民族趁西晉八王之亂，國力衰弱之際，陸續建立起非漢族政權，在長達100多年間形成與南方漢人政權對峙的態勢，這段時期即歷史上所稱的“五胡亂華”。 ????“五胡亂華”造成了中國長期的南北分治，使中原地區的“雅言”幾乎蕩然無存。而在遙遠的嶺南，漢族移民所操的“雅言”因為沒有受到沖擊，反而較多地得以保存了下來，從而跟中原的語言拉開了距離，且差異越來越大，最終脫離母語，自成體系，成為漢語的一種方言，這便是早期的粵語。唐代詩人張籍的懷古詩《元嘉行》就有一句“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晉語”，反映的就是南方地區方言較多地保留著中原漢語面貌的現象。 ????按照語言學家的解釋，當下的粵語方言又俗稱廣東話、白話等，為漢語七大方言中語言現象復雜、保留古音特點和詞語較多、內部分歧較少的一種語言。粵語方言使用人口約四千萬，這些地區均屬西江流域中部和嶺南部分沿海地區，也與秦漢進軍嶺南所經的路線和歷史早期行政建置地區一致。再者，粵語形成于西江中部的同時，也沿西江向東擴展，遂形成我們看到的流行于西江流域至珠江三角洲一帶的通行語言，這也與中原文化在秦漢時期由桂東粵西向粵中粵東傳播的線路一致。 ????細心的人會發現有個有趣的現象，從現在粵語流行情況看，梧州和封川（即古廣信）與廣州距離較遠，當地人所操的粵語卻和廣州話差不多，而地處廣州不遠的臺山、開平等地的粵語與廣州話的差別卻很大，就連屬于廣州郊縣的增城，其語音與廣州話的差異也不小。 ????對此，語言學家葉國泉、羅康寧認為，這種現象說明，粵語的分布與西江有著明顯的關系，因為粵語的傳播是以西江這條水道作為傳播路徑的，粵語在西江中部的廣信形成，借西江流域而向東西擴展，因此西江一帶的粵語一直保持著相當程度的一致性，而遠離西江水道的地區，語音就有較為明顯的差異。 ????語言是人類用來表達和交流的工作，是文化的載體，它的形成有著自己的規律特質。那么，梧州能“生出”粵語，除了其作為古代南遷漢人移民落腳聚居的首選地這個特殊的地理優勢之外，還有其他非地理條件嗎？換句話說，歷史選擇了在梧州“誕生”粵語這種語言，有著怎樣的社會和人文背景？ ????“從事理來說，方言形成需要具備一定的客觀條件和主觀條件。客觀條件即良好的社會生態環境，主觀條件即語言自身的傳承性和融合性以及語言之間的親緣關系。”梧州本地學者毛廷貴、楊禎海著的《梧州話源流考》認為，正是梧州已具備了上述主客觀兩方面的條件，粵語才會在梧州應運而生。 ????毛廷貴、楊禎海研究認為，客觀條件方面，漢武帝用征伐和招撫手段平定蒼梧國、統一嶺南后，廣信（梧州）作為三級行政機關所在地存在了幾百年，不僅政治局面穩定，而且工業發達、海外貿易活動頻繁，儒道佛以及文化教育等意識形態活動活躍，這為廣信話（粵語）的形成提供了穩定的政治社會環境。 ????與此同時，因為北方長期的戰亂以及天災，中原漢人紛紛涌入蒼梧郡廣信，他們與朝廷派來的北方官員共同組成頗具規模的強勢語言群體，這些包括逃難、開發嶺南的仕宦、商賈、士人等各個階層人群多扎堆居住在廣信且落地生根，他們內部以及與廣信當地人交際交流的用語，就是北方話，也就是當時的中原話“雅言”。時間一長，北方話就會吸收以至融合進廣信當地的古代漢語方言倉吾話及其他民族語言的要素，漸漸形成了新的古代漢語方言，這就是當時的廣信話，也即最早的粵語。 ????“方言融合的結果，是語言要素出現的新的系統，形成新的格局，演變為民族語新的方言。”毛廷貴、楊禎海認為，廣信從漢代中期到唐代初年改為梧州時止，共七百多年，這七百多年足夠讓廣信話（最早的粵語）經由上古漢語方言演變成中古漢語方言，即演變為漢語粵方言。 ????梧州文化學者陳侃言也認為，粵語之所“誕生”于梧州，其最主要的社會背景是梧州擁有成為語言“煉丹爐”的特質。自秦朝征服“百越之地”后，中原移民南遷，難民、下放的官員和墾卒們紛紛到達廣信，其時的廣信既有本地百越各氏族的方言，又有北方中原戰國時期六國的方言，十足一個語言文化的大雜燴、大熔爐。在南腔北調的彼此交流，中原官方用的“雅言”就成為大家的共同選擇。 ????實際上，粵語是駱越語、南越語等古代“百越語”與古漢語諸方言融合、重組形成的新語言，明顯的例證是，粵語和壯語有很多詞匯的音義相同，粵語語法與壯語語法也有不少相同之處，如“人客”“魚生”“水大”等。陳侃言表示，這種不符合通常的現代漢語語法規則的現象，正是粵語是以古代“雅言”為基本載體以及“雅言”與百越部落母語長期交流和互相吸收融合而形成早期粵語的最好憑證。 ????C【交州州治一分為二 梧州粵語稍異粵東】 ????清朝同治年間梧州知府主修的《梧州府志》有云：“梧州音柔而直，稍異粵東，城郭街市多粵東人，亦多東語”。類似的古代史料都說明，梧州人說的是粵語，又“稍異粵東”，具有自己的地方特色。 ????時至今日，廣信（梧州）是粵語的發源地已形成學界共識。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作為粵語發源地的梧州粵語“稍異粵東”呢？這還要從交州一分為二、廣東廣西分界說起。 ????赤壁之戰后，孫權向南擴張勢力，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交州州治從蒼梧郡廣信東遷至南海郡番禺（今廣州）。另外士燮死后，為分化士燮家族勢力，時任統治者將交州一分為二，另設廣州，轄南海、蒼梧等四郡，原交州治所則遷至交趾（今越南國之北方）。到了宋朝，朝廷以廣信縣為界，廣信縣以東稱為廣南東路，廣信縣以西則為廣南西路，廣東和廣西由此得來。 ????陳侃言認為，正是從原交州一分為二，廣州之設立后，廣信的政治、經濟、文化地位逐漸旁落至廣州。隨著廣州在嶺南地區中心地位的確立，以廣州“唯馬首是瞻”的珠三角又形成了一個更強更富庶的粵語經濟文化共同體，粵語更呈穩定之態，并自我雅化。尤其是在近現代，廣州粵語和香港粵語不斷地“洋化”，大量吸收英語外來詞，與梧州原生粵語又拉開稍異的距離。 ????近年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在普通話的強勢沖擊下，粵語日漸式微，一些粵方言區甚至明確提出了“粵語保衛戰”的口號，試圖保留住粵語這種古老的語言。在梧州，隨著普通話教育的普及和大量外來人口的涌入，年青一代會講地道梧州粵語（梧州白話）的越來越少，這令一些有識之士心生擔憂。 ????“粵方言區民眾對粵語式微的文化焦慮是真實的，這個焦慮來源于粵方言區不斷淪陷和萎縮的先例。”梧州文化學者陳侃言舉了個例子，“南寧本來是講白話的，屬于粵語的邕潯方言片，近幾十年來，南寧改講‘南（寧）普’——也就是普通話與壯語的混合，真正還會講白話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說基本是失去了自己的母語。”同樣，原本為粵方言區重鎮的深圳，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外來人口的大量涌入，普通話迅速成為公共語言，在這個中國最大的移民城市街頭上，已經難以聽到粵語。 ????“語言是人類文化中一塊不落的胎記，是最頑固的先人烙印以及血緣和親情的緊密紐帶。”陳侃言認為，一個國家需要一種主流文化，以方便經濟交流和文化融合，但文化應該是多元的，每一種聲音、每一種方言都值得尊重。于粵方言區的人們來說，只有更好地保護和發展粵語和粵語文化，才能在外來文化的不斷影響下保存粵語文化的精髓，抵制自身文化被取代的情況發生。 ????有語言學家說過：一種語言的消失不亞于一個物種的消亡。為了保存地道的梧州粵語，政府和民間均已經行動起來。 ????2013年8月，作為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廣西庫建設的一部分，梧州市語委辦開展了尋找地道“梧州話”活動，確定了六名梧州市區方言發音人，他們把最具代表性的“梧州話”以語音形式錄入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永久保存，以便將來深入研究和有效地開發利用，保護民族語言文化遺產。同時，藤縣、蒙山縣的有聲數據庫建設工作也同步推進。在本地網絡論壇上，一些市民也發帖呼吁政府將粵語的傳承與保護提上議事日程，同時倡議大家熱愛母語，鼓勵年輕家長在家里以母語和孩子溝通。  ????2013年11月，中國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廣西庫梧州調查點進行錄音錄像工作，四位方言發音人圍坐一臺，用白話交談，以文字、語音、影像“三合一”的方式收錄和保存梧州市區白話資源。? 梧州日報記者 祝琳 攝 ????■延伸閱讀 ????梧州大事記 ????漢（公元前206年～公元220年） ????●建安二年（197年） ????交趾刺史部刺史張津、交趾郡太守土燮，向皇帝上表請求改交趾刺吏部為交州刺吏部。 ????●建安八年（203年） ????改交趾刺吏部為交州刺吏部，仍治廣信城。 ????△蒼梧郡治廣信，領廣信、猛陵、馮乘、謝沐、高要、臨賀、端溪、富川、荔浦、封陽、彰平11個縣。 ????●建安十五年（210年） ????孫權派步騭為交州刺史。 ????●建安十六年（211年） ????交州刺史步騭遷州治到番禺（今廣州市）。 ????（摘自《梧州大事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