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都市報記者 黃穎盈 文并攝 藤縣境內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幽僻小村落里,四散、堆疊著不計其數的青白瓷碎片與用于燒制瓷器的匣缽殘體,不少稗官野史在當地廣為流傳。隨著20世紀六七十年代部分考古成果的展現,這個幽僻的小村落隨之聲名鵲起,以此村落所在地“中和村”為名的出土瓷器——中和窯瓷器,因其制瓷工藝水平不輸于景德鎮同期產品,所以受到了關注。 2013年,中和窯址躋身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考古實證的層層剝落,坐實了中和窯址與中和窯瓷器的歷史價值。 窯址“瓦模”及碎瓷器遍地 根據2006年自治區政府公布的中和窯址保護范圍,其南起芝麻坪,北至黎山口,南北長約2公里,西從北流河至東山林縱深約0.5公里,總面積約1平方公里。 記者從中和窯址南面的廟口處,往芝麻坪方向走進中和村,很快就感受到了該村的獨特之處:一條兩三百米長的細狹街巷,依坡勢拾級而上直通芝麻坪,街道以石板、石磚鋪砌,有連片呈“S”形的紋路凸起。街巷兩側多為高矮不一的瓦頂民宅,頗為古色古香。在芝麻坪南面的山腳下,映入眼簾的畫面比較震撼:難以估量的碎瓷殘缽依著坡勢堆積起來,足足有四五米高,部分較大塊的殘破匣缽體里,還清晰地粘連著瓷器失敗品的碎片。腳踩小道,發出接連不斷的“吱吱”“呲呲”碎瓷摩擦聲,仿佛一聲聲歷史回音,向世人講述這里的歷史。

中和窯址所在的中和村芝麻坪一帶隨處可見“瓦模”及其碎片,一些碎瓷器嵌套在“瓦模”里面。 據考古專家推斷,這僅是中和窯址10多處龍窯式窯爐所在地的其中一隅。數百年前,這里曾是怎樣一派爐火沖天的景象,不禁引人遐想。 不遠處,中和村街巷入口及芝麻坪西面,朝北流河的方向,各有一處古碼頭。當時,一批批中和窯出品的上等瓷器也許就由此接駁海上絲綢之路外銷。 當地村民稱,芝麻坪所在片區,舊稱“老鴉塘”,隨處可見“瓦模”及其碎片,甚至還有小山丘被村民形象地叫做“瓦模山”。長久以來,當地村民對漫山遍野的“瓦模”及嵌套在“瓦模”里面的碎瓷器見怪不怪,如今意想不到——它們竟然具有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價值。

中和窯址一些土制用房的墻壁是用“瓦模”及其碎片堆砌而成,不過這些土制用房現在已經閑置。 今年50多歲的黃欽德,是土生土長的中和村村民。他家在芝麻坪上的老房子是許多年前由祖輩修筑起來的。現在,芝麻坪成了中和窯址的重點保護區之一。黃欽德對此一度感到很詫異。 其實,村民口中的“瓦模”是燒制瓷器過程中使用的呈漏斗形的模具匣缽。中和窯址的發現,與當地這些數不勝數的“瓦模”有密切聯系。據悉,1963年,因連日不斷的暴雨引發洪水,北流河沿江兩岸受到洪澇災害,梧州地區抗洪救災工作組到藤縣災區了解災情時,發現中和村當地碎瓷殘缽遍布的情況,遂連同災區情況一并向上級部門反映。很快,經過專家的考古試掘,中和窯址的身世之謎露出了冰山一角,而隱沒其中的神秘氣息也隨著考古研究的深入彌漫開來。 考古試掘發現窯址價值 經考古人員的努力與精心篩選,部分品相較完好、能較好展示中和窯瓷器工藝與特點的文物,已收藏于廣西多個博物館供公眾觀賞。 自治區博物館目前館藏有中和窯出土器物“嘉熙二年”款瓷印花盞模、影青葵口席地纏枝菊紋印花瓷碗、摩羯水波紋印花瓷碗模和影青印花摩羯水波紋瓷碗等4件。其中,摩羯水波紋印花瓷碗模是中和窯的代表作之一,此模與用其燒制的瓷碗同時出土,且印模圖案清晰、線條流暢,這對研究宋代廣西制瓷業的發展具有重要的考古價值。 藤縣博物館收藏了200多件中和窯的出土器物。其中,青白瓷海水纏枝紋嬰戲紋碗、青白瓷高足碗、喇叭碗、臥足碟及印花喇叭碗等,有較高的鑒賞價值,館內正在完善相關布展陳設工作。梧州市博物館也有中和窯出土的青白釉斗笠盞、碗、淺碗、瓜楞折沿碗等文物。 以上博物館的藏品,多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考古試掘的發現。由自治區文物工作隊成員韋仁義執筆的《廣西藤縣宋代中和窯》,詳細介紹了有關考古試掘過程與部分考古研究成果。 1963年冬,自治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和梧州地區文物考古訓練班前往藤縣開展文物普查工作,采集了一批標本。為了弄清中和窯址分布范圍與燒造年代,自治區文物管理委員會于1964年9月至10月進行了復查和試掘。1975年秋冬,中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的師生來廣西實習,對中和窯址又進行了一次試掘。兩次試掘清理廢窯爐兩座Y1、Y2,采集各種標本1000余件。 其中,蘑菇狀“嘉熙二年”款瓷印花盞模,是對窯址燒造年代斷定有重要意義的實物。其印背刻文一圈“嘉熙二年戊戌歲春季龍念叁造”,“嘉熙”為南宋理宗趙昀年號,“嘉熙二年”為公元1238年,“龍念叁”是該窯工匠名字。綜合出土標本各方面所帶有的時代特征,考古人員推斷出,中和窯存在的年代應在北宋后期至南宋晚期。 窯爐Y1、Y2都是依山勢而筑的坡式龍窯,Y1在窯址中段,Y2在窯址南端,兩者相距200多米。對比發現,中和窯早期普遍采用一缽一器的仰燒法,后期隨著技術的進步,往往采用一缽多件的迭燒法(此法起于南宋,盛于元朝)。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窯主們一心追求產量,而不那么講究產品質量的經營作風。此外,印刻在出土匣缽、印花模具與瓷器上的字樣,姓名很少雷同,匣缽上刻畫的數字意指生產定額的記錄。這些表明窯場當時從事生產的工匠數量之多,并已有較為詳細、嚴格的分工。 總的來說,中和窯址有20多處隆起如山脊的廢品堆積,從山腳延至山頂。窯址分布面廣,窯爐密集,廢品堆積豐富,反映出中和窯址燒制時間延續之長、窯場曾經非常興旺。 吸引考古歷史人員探秘解密 雖然目前有不少考古專家及文史學者經研究認為,藤縣宋代中和窯產品之精,可與負有盛名的景德鎮同期產品相媲美。但是,景德鎮早已聲名遠播,而在時光長河中湮沒的中和窯,因偶然始被世人認識。兩者迥然不同的歷史發展脈絡,不禁令人欷歔,也令人對中和窯的歷史浮沉愈發好奇。 韋仁義認為,中和窯雖在地方志中未有記載,但它應該是以生產外銷瓷器為主的一處民間瓷窯。一方面,唐宋時期瓷器是外銷商品的大宗之一。藤縣地處長江水系經靈渠進入珠江的交通線上,當地富有瓷土且松木茂密,原料、燃料可就地取材,優越的交通及自然條件,促使中和窯的崛起與發展。北流河下游西江岸邊的雅窯村晚唐五代窯址的出現,也為中和窯的發展提供了技術條件。另一方面,引述《宋史·地理志》記載,宋代藤州入戶籍的有6422戶,若每戶以5口人計約為3.2萬余口人,以平均每口每年約用或損壞瓷器3件,則約需瓷器10萬件。然而,中和窯使用的窯爐一般長約50米、寬3米,如以口徑22.5厘米、高12.5厘米的較大型匣缽裝燒,一次至少可燒2萬余件較大的瓷器。由此推斷:僅需一口窯、僅燒四五次,所生產的瓷器就足以供應全藤州的生活需要.如若沒有其他銷路,中和窯址不可能延續如此長的燒造時間。 韋仁義認為,中和窯的發現既擴大了中國青白瓷窯址的分布范圍,填補了自治區的相關歷史空白,也為研究中國陶瓷發展史、古代外銷陶瓷歷史提供了新的資料。此外,藤縣當地乃至廣西境內的考古文獻,在中和窯址被考古發現之前,并未有與中和窯產品出土或流傳有關的記錄。這進一步佐證,其產品并不是為了滿足當地供應的需要,而是為了適應當時對外貿易的瓷器需求。 1986年,廣西河池縣長老鄉古馬村背古馬山窖藏,曾出土宋青白釉席地纏枝紋花口碗一個,并被考古人員斷定是中和窯產品,現藏于自治區博物館。2010年出版的《廣西通志·總述》中提到,廣西古代瓷器以北流河一線為主,包括北流、容縣、藤縣、桂平等縣(市),形成青白瓷瓷窯分布帶。考古新成果的不斷涌現,說明中和窯的考古發現價值非同一般,且具有值得不斷深入研究的切口與潛力。因此,自中和窯被考古發現的50多年以來,這里就吸引著不少文史學者孜孜不倦地努力研究。 藤縣歷史文化研究者霍戰平在受訪時提出見解,景德鎮為官窯、中和窯為民窯的歷史定位,決定了二者往后命運差異的宿命。中和窯的生產技術,極有可能是由原居于景德鎮等陶瓷生產技藝先進地區的匠師所傳,他們因罪流放或因故出逃,沿長江順流而下經靈渠抵達珠江流域。一開始,中和窯僅在當地自給自足地生產,后來隨著宋代海上絲綢之路的發展,巨大商機的出現刺激著窯商們不斷改良、提升生產技藝,擴大生產規模。但是,也由于生產原料、燃料的過分消耗,而令中和窯址走向沒落,另遷他處。正因為是老百姓主導的民商行為,故該窯址未能列入史籍。 歷史文化學者岑沫在《神秘的藤縣“中和窯”》《廣西藤縣“中和窯”史毀窯亡之謎》中,闡述了多種不同的大膽猜想。他提出,北宋皇朝在政權不穩的背景下,為償還與遼、夏、金戰爭失利后的國家巨債,趁著宋代海上絲綢之路的發展,于南方催生了一批瓷器生產基地“重點工程”以圖求取對外貿易貨幣。因承地理環境優勢,中和窯應運而生。但是,因涉及“國家機密”,中和窯的一切相關信息被禁止錄入史料。因宋代戰亂不息,中和窯在經歷數輪停產、復工以后,終究還是在戰爭中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 |